王义桅:欧盟对华政策三大脱节背后的“美国因素”
作者:王义桅(Wang Yiwei)
中国人民大学国际事务研究所所长、欧盟研究中心主任
导 语
美国国务卿布林肯访华半月之后,美国财政部长耶伦本周将对中国进行为期4天的访问。中美经济团队预计将就美债、关税以及两国与全球宏观经济形势进行沟通。值得注意的是,耶伦对此次访华铺垫已久,此前她在G7和美欧贸易和技术委员会等机制下和盟友就如何应对中国“挑战”进行了充分沟通与协调,积累所谓和中国对话的“优势”。这种“优势”就包括美欧对华政策表面上的一致性,以及在美国施压下欧盟对中国采取的限制性举措。
但在拜登版“美国优先”政策的影响下,欧盟也需要捍卫自己的战略利益,寻求出台“不同于美国”的对华政策,寻求对华关系的平衡。中国人民大学国际事务研究所所长、欧盟研究中心主任王义桅常年研究国际事务、跟踪欧盟对华政策。他最新发表的文章提出,刚刚结束的欧盟峰会暴露了欧盟对华政策的“三大脱节”,即精英与民众脱节、经济与政治脱节、愿望与能力脱节。
就该“三大脱节”背后的“美国因素”,王义桅向我们进行了详细分析。
王义桅教授认为,欧盟对华政策背后的“美国因素”非常重要,主要体现在舆论、投资、技术、欧洲安全和意识形态等领域。要点如下:
如何看欧盟对华政策三脱节背后美国的作用
王义桅:针对精英与民众的脱节,首先体现在网络舆论对民意的影响。现在的民意很大程度上体现在网络空间,而网络空间工具主要属于美国,欧洲没有自己的搜索引擎和社交工具。法国总统马克龙近日就抱怨twitter、snapchat在内的社交平台助长了暴力,要求社交平台对敏感视频进行下架处理。马克龙等欧洲精英有战略自主倾向,但他没有强有力的政党支持,自己也已脱离民众。现在是自媒体、新媒体的时代。现在的法国年轻人大多对现状不满,他们都看新媒体,新媒体讲的就是美国那一套叙事。而马克龙的支持者多是老年人群体,大多看报纸,代表传统欧洲人的观点。但他们即将退出历史舞台。所以,马克龙面临的难处很大,再遇到选举,他就会遇到麻烦。
除了通信技术、平台、算法,美国的媒体和智库也在影响欧洲的舆论。欧洲民意本身背后有美国资金支撑。比如美国的东西方研究中心(EWC)、美国德国马歇尔基金会(GMF)以及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(Carnegie Endowment)。它们有大量资金投入,研究人员很多都是双重国籍,经常发表各种报告,对欧洲的舆论影响很多。比如,以前在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(CSIS)专门研究台湾和两岸议题的顾问葛来仪(Bonnie Glaser),就去了GMF,担任亚洲计划主任,就是要影响欧洲舆论。还有该基金会亚洲部专注美中关系的资深研究员马安洲(Andrew Small),曾被派驻布鲁塞尔办公。他以前是英国人,现在是美国人。另外,该基金会和瑞典外交部联合主办的“斯德哥尔摩中国论坛”,每年举办两次。这就是它们对华政策的一个平台。
除了智库、媒体亲美以外,欧盟很多人亲美,直接和美国对标。而欧盟成员国之间不协调、成员国和欧盟机构不协调、欧盟机构之间也不协调,这些“不协调”最后都会被美国利用,或者说美国实际上也是导致这些“不协调”存在的一个重要因素。现在有人开玩笑说,冯德莱恩就是“欧盟的美国总统”。她访华前提出的“去风险”实际上是最早同美国人商量的结果,并没有征询欧盟成员国的意见。她也在寻求竞选北约秘书长职位,需要美国的支持。所以,亲美的她基本上主导了现在欧盟的对华政策。现在的东欧国家很亲美,就是要拼命搞俄罗斯,现在甚至指责中国,就是背后美国因素影响的一个重要体现。
在经济安全塑造地缘政治动态的理念下,“去风险”已经成为欧盟对华战略的关键词。这里的美国因素也很明显,欧洲在安全上靠美国领导的北约。美国在技术、资金、标准等领域都能塑造欧洲的安全。毕竟欧洲也要搞防务合作,但欧盟的防务合作更多是如何帮美国和北约的忙。这就涉及到美国坚持的“三不原则”,也就前国务卿奥尔布莱特2004年提出的欧盟和北约防务分工的三不原则,即“不脱离”“不重叠”“不歧视”,就是不另搞一套东西。所以,欧盟搞防务合作,只是为了增强北约的功能,而非削弱。简单讲,就是利用欧盟自上而下的官僚体系往下推,在动员机制上让北约更好地运作。而且,防务还需要基建、实地部署、演习和后勤保障等,所以用欧盟替代北约的安全功能是不可能的。
虽然马克龙一再强调战略自主、欧洲防卫一体化,但最终还是离不开购买美国武器,因为欧洲自己也承认武器还是美国的好。而且美欧是相互出口、投资、设厂,诸如波音公司和洛克希德·马丁公司,它们军用和民用都有。所以,美国金融危机出现后马上传到了欧洲,欧洲的债务危机也是这种相互投资、跨企业内部贸易和资金转移的结果。
美欧“去风险”的风险点有何不同
王义桅:美国所指的风险是安全领域的风险,就是美国控制这个世界的安全,以及技术、意识形态和联盟体系的安全;欧盟更侧重供应链的安全、经济安全和市场竞争力,而且比美国更强调理性、法治和多边主义。美国更关心在高新技术领域,中国不要超过美国,以免影响美国的联盟和军事体系,否则美国也无法控制好自己的盟友。美国还有霸权思维,注重基督教教义,自诩为“山巅之城”,“绝不做老二”(second to none)。欧洲不注重这样的理念,没有那么多的宗教情结,也不一定要当老大,非要拿军事同盟控制别人。欧盟一定程度上可以接受中国崛起,而美国则不能,将其视为“威胁”。
欧盟安全上靠美国,经济上离不开对中国市场的依赖,就如同过去欧盟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。但经济上也不能没有安全,所以,欧盟反复强调军事安全、供应链安全、技术安全以及标准制定、原材料和零部件供应等。在这些领域,美国对欧盟的影响力就体现出来了,而欧盟对中国的依赖则被视为“不安全”。在美国明确打压中国的情况下,欧盟必须要站队,对华经济合作遭受了政策安全的巨大干扰,包括现在说的“去风险”。按理说,应该由企业决定风险点在哪里,而现在企业也要受本国政府、布鲁塞尔的控制,背后自然有美国的手。而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就代表很多美国的利益。
在“去风险”的执行层面,美欧是否存在分歧
王义桅:政策执行肯定不一样。再加上欧盟现在问题很多,就如同现在法国的骚乱。它也有可能蔓延至比利时、德国的风险。这对欧盟来说,“家里着火”就是最大风险。
欧盟对华政策“能力和意愿脱节”中美国扮演的角色
王义桅:在数字化时代,中美独占鳌头,欧盟能力远不如美国,甚至还不如中国。然而欧盟还想制定标准,很容易让人将欧盟视为搅局者。这就体现了欧盟能力和意愿的差距,反映欧盟自身的竞争力问题。
在人工智能和大数据领域,欧盟根本不在第一梯队,而是处于第二梯队。过去的爱立信、诺基亚等优秀数字化企业,现在已经落伍。欧盟现在没有搜索引擎,没有互联网独角兽企业。它的基础设施、武器系统也严重落后,现在又排斥华为。以前美国创新、中国运用,而欧盟则被视为一个“规范性权力”(normative power)。如果没有掌握核心技术、高新技术,如果自己的技术无法跟中国的应用市场对接,欧盟怎么制定标准或规范?现在又要和中国“去风险”,欧盟在数字化领域更难制定标准。
以前,欧盟出台的《通用数据保护条例》(GDPR)》标准过高、过严,反而限制了自己互联网企业的成长与发展,导致自我孤立。按我们中国人的说法,就是要在发展中规范,在规范中发展,只有充分发展后才能够制定标准,逐步适应。欧盟的做法就如同给小孩套紧身衣,还梦想着让他长大,这就是欧盟的一个悖论。这就涉及到“布鲁塞尔效应”。本来,欧盟是国际谈判中和全球化进程中影响力最大的一方,但这种影响力现在反而逐渐递减。它的愿望很强,但能力有限,再加上它说要用一个声音说话,团结一致应对中国,但它们一旦真正团结,发出的反而是非常弱的声音,因为谁都可以站出来否决欧盟对华的一些制裁或决议。
欧盟想像中美那样玩转地缘政治,但它不是一个国家,没有核心领导力,也没有默克尔-马克龙联袂时期的那种轴心。目前,朔尔茨在红绿灯政府中也受到绿党等政党的掣肘,马克龙现在也没有强有力的政党支持,法德也没有过去那样和谐。乌克兰一定程度上又加剧欧洲分裂,那些地理上远离乌克兰的国家,现在都在情绪化地支持乌克兰。我前面提到的欧盟成员国之间不协调、成员国和欧盟机构的不协调、欧盟机构之间也不协调,都体现了欧盟的竞争力问题。这些“不协调”最后都会被美国利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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